從文學與生態說起——專訪作家劉克襄
低沉的嗓音,不急不緩的談吐,鏡片後的目光沉著,樸素的打扮下潛藏著一顆關懷自然和生態的心。他是劉克襄,他的身分橫跨師長、主持人、演講者、作家,以及,生態保育工作者。今天的訪問將帶領讀者一窺劉克襄老師對自然生態的熱忱與態度。
身為出生於臺中的作家,劉老師的童年記憶多與生態為友,以自然為師。劉克襄老師對著我們張開自己的手掌心,他指著掌心的紋路,一一向我們細數臺中的河流:「這是綠川、這是柳川……除了綠川以外,幾乎每一條溪我都釣過。我高中以前,幾乎把所有的溪都走過。」將掌紋比做河流的流向,劉克襄老師掌中的河流,記載的是他年少時的回憶以及和臺中的連結,雖然劉克襄老師的足跡早已遍及全國,甚至是連國外都有他專注觀察的身影,但若說起臺中,他臉上帶著淺淺的笑,道:「台中對我來說是一個孕育自然啟蒙的地方,對我來講真的是這樣。」
當被問及對現在的國、高中生有何種期望,特別是對生態關懷這方面時,他是這麼回答的,他建議孩子們在學生階段時可以著重在「養成」,多讀一些書、多聽、多想、多去感覺,至於實地探索,劉克襄老師認為,此事可以不用操之過急,等到上了大學,再實地去探索也不遲。
另外,劉克襄老師也提到,現在的環境與過去不同,在不同時代,生態學習的方式也有所不同。舉例而言:現在資訊的取得比過去容易很多,書籍、網路,不少學校也開始建蝴蝶園、生態池等生態措施,透過學校教育和師長,有系統地將自然生態的概念帶給學生。又例如,現在的通訊軟體和社群軟體很方便,有問題可以透過臉書向專業人士詢問,不像過去還得寄信,不但麻煩,而且常常沒有回音。
「過去資訊比較少的時候,學起來是會比較辛苦、比較緩慢;現在資訊取得容易了,知識多的時候,就會帶給你很多豐富的角度和面向。」劉克襄老師笑著對我們這麼說道。
一談到劉克襄老師自己的文學路,他想起了一場自己在高中時代所聽的演講,那是一場關於數理方面的演講,對當時就讀台中一中文科班的劉老師而言,那場演講絲毫引不起他的興趣。正當他在東張西望的時候,他發現自己身旁有一位同學正在寫詩,劉老師看著那位同學提筆寫詩的模樣,他心裡遂也起了書寫文學的慾望。
原本就熱愛文學的他,經常到書局看書,但在那個出版書籍尚未蓬勃的年代,整個書局就只有一櫃的文學書,但僅此一櫃的文學書,怎麼能滿足劉克襄老師那迷戀文學的心靈呢?
於是,劉克襄老師成了學校圖書館的常客,然而,圖書館的限制非常多,甚至不允許學生把借到的書帶回家,怕學生沉迷於課外讀物,而荒廢了學業。所幸,後來他找到了另一處可以借書的地方––美國新聞處,當時台美尚未斷交,美國新聞處藏有許多書籍,且允許外借,每次可以借五本書。劉老師的文學養分大多都得之於此。
「我們對課外書籍會渴求到這個地步,那個時候的課外書籍,對我來講就是電動玩具。」劉克襄老師如此對我們說道。
等到1978年,他就讀中國文化大學三年級的時侯,劉克襄老師以本名劉資愧,自費出版了第一本處女詩集《河下游》,然而,就在出版一個星期之後,劉克襄老師卻以「不甚滿意」為由,主動將自己的作品燒毀。追求文章的完美,是劉老師的堅持,他也向我們坦言,撇開臨時性的新聞文章不論,一篇一千多字的文章,在發表之前他至少要改個六、七次,慢慢琢磨,弄清楚邏輯理路,最後的成品往往與原稿大相逕庭,變得更加圓潤成熟。
劉老師對自己文章的期望是能透過文字,傳達許多觀念給大眾,讓人們能在讀了他的作品之後,進而去思考我們周遭生活中的一切,生態環境也好,人文社會也罷,這些都是值得我們去觀察及探討的。縱然經過多次修改,劉克襄老師的文章仍看不出有太多斧鑿的痕跡,依舊平易近人,這或許是因為他所書寫的,正是你我在日常生活中常能發現的人事物吧?
身為一位書寫自然的生態工作保育者,劉克襄老師對於當今台灣自然環境的現況有許多感觸。首先,他提起的是經濟成長與自然維護的兩難平衡。他說:「台灣人不能只看到台灣GDP的成長值。」舉例來說,今年台灣的GDP不到1,於是民眾便開始要求政府要協助提升GDP的成長,但劉克襄老師認為這樣一味的追求GDP成長是不對的,因為GDP成長值的追求,代價就是要破壞環境。
「如果GDP要到3或4,那台灣可能就會變成大陸那個樣子,霧霾一大堆,每天戴著口罩上學,與其那樣,我寧可GDP維持小小的成長,而我們所擁有的環境是比較好的。」劉克襄老師如此誠懇地對我們說。
接著,他以台中的火力發電廠為例,台中的火力發電廠有五根煙囪,每天都在排放大量的黑煙,空氣中布滿大量的污染分子,PM2.5的指數不斷攀升,人們可能因此而得到呼吸道方面的疾病、癌症上身,甚至可能活不到八十歲,劉克襄老師無奈感嘆道:「我寧願台中火力發電廠的五根煙囪不冒煙,但這似乎很困難。」
第三個議題,劉克襄老師談到的是核四存廢的問題。目前呈現在世人眼前的資訊都不夠透明,無法供人更加周密的判斷,核四究竟該留存還是廢除,同時,劉克襄老師也認為,核四的存廢問題不該被簡化成只有○和╳的是非題,他皺著眉對我們說道:「這樣只有兩種選擇,很痛苦耶!難道沒有第三種、第四種選擇嗎?」他希望能有更多的可能性可以被世人提出來討論,畢竟,唯有透過許多不同意見的碰撞與辯證,這個社會才會有所進步,越變越好。
「整個台灣的環境污染破壞,我自己也在這個議題裡面,去關心、去書寫。年輕的時候,可能會把自然生態的旅行當作一個探險的樂趣,但到了年紀大的時候,從中的某些東西會變成你生活價值裡的一部份,當要去定義生活中甚麼該取、甚麼該捨的時候,那些信念就會顯現出來。」劉克襄老師對我們說了這番話,這一席話闡明了生態文學的核心價值,也為這場難得的採訪下了最好的註解。
最後,有沒有甚麼話想對學生說呢?聽聞這最後的問題,劉克襄老師露出了靦腆地微笑,道:「這個問題很難,真的很困難。」思考片刻,劉老師再度開口:「其實我弟弟是衛道中學畢業的,他在學校功課很好,也很會玩。理工科的小孩好像和我這種文科的孩子不太一樣。」他頓了頓,接著侃侃而談,道:「我的話比較傾向鼓勵孩子多看書。林懷民曾講過一句話:『流浪是一輩子的養分。』但那是針對大學生,對於高中生而言的話,書真的是一輩子的養分。」
劉老師認為,有閱讀習慣的孩子,在談吐和舉止上就是與他人不太一樣,一上了大學便見分曉,因為大學很自由,學生開始要學會自我管理,從談吐便能推知對方在高中時是怎麼讀書的,是只會死讀書的書呆子,還是一個能觸類旁通的學習者。「書讀得太少,大概就沒辦法把這些知識作累積和內化,所以總的來說,還是要不斷的閱讀。」劉克襄老師以這句話期許莘莘學子,為這場採訪畫下句點。
(首刊於個人高中母校衛道中學的某一期校刊)